鄠邑区栗峪口村的“辩证法”：不“吃山”才是“靠山”

“京东与四川仁寿合作举办了枇杷节，和东莞合作举办了荔枝节，使得当地农产品销量增加，并带动了当地的旅游。那么户县(鄠邑区)葡萄可不可以也和京东合作，让我们的农产品走出陕西，走向全国?”2017年12月，陕西省和京东签署农产品销售协议会议上，栗峪口村电商代表耿树森现场提问。

　　京东老板刘强东回答：“我不知道户县葡萄有没有代言人，如果没有，我愿意为它代言。”

　　其实在前一天晚上，耿树森已做了“功课”。他提前把葡萄交给了会议主办方，在京东高管入住的酒店摆上了果盘。心思没白费，与电商的合作，开拓了鄠邑区葡萄的销售渠道，第二年，鄠邑区葡萄销量迅速上涨。

　　位于秦岭脚下的栗峪口村因为自然条件得天独厚，葡萄品质比周边地区略胜一筹，得到更多关注和订单。2019年开始，鄠邑区葡萄新闻发布会就放在了村里。

　　眼下，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种植葡萄，同时依靠葡萄开发了旅游，村民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但这仅仅是近十年的光景，前几十年，在寻找产业上，栗峪口村也走了不少弯路。

　　绿水青山毁了，一切归零

　　从山顶往下看，栗峪口村是个斜坡式的地形。坡上有林，坡下是地。坡地土薄，平地面积小，过去的栗峪口村没富过。村上老人说，过去山底下穷，靠着种点玉米、小麦生活，村里人均收入在全县要从后往前数，才能叫得上名次。

　　上世纪70年代，机遇来了。县里开始支持建立国营厂子，栗峪口村抓住这次机会，成立了焊条厂。

　　这不是拍脑门想出来的。那个年代，物资紧缺，曾担任过镇上拖拉机站站长的王志道回忆，拖拉机上缺个调速器的支架，周边市场没货，只好去大连买，售价才一块多钱一个的零件，来回路费却花了100多元。

　　当时焊条市场相当紧俏，村上决意给集体建个焊条厂。生意比预期还要红火，但好景不长，一场罕见的洪水，冲毁了所有的生产设备。

　　而导致这场灾难的洪水也事出有因。背靠秦岭的村民，生火做饭习惯上山砍柴，逐渐稀少的树木无法固住水土，每逢下雨天，从山上流到地面的水柱就像一条条木椽，直奔村里来，要是遇见暴雨，“木椽”就会汇聚成“灌椽”，也就是洪水。

　　洪水带来的后果虽然明显，但正寻找新发展路子的村民，也因此发现了新机遇。

　　一次，山里的国防企业从外面购买刷墙用的水磨石原料，干活的村民惊讶地发现，每次下雨，河滩里全是山上滚落的这种白色石头。

　　大家意识到，漫山遍野的白云石能赚钱。靠山吃山，上世纪90年代，村里购进了第一台开采米石机。

　　“毫不夸张地说，每个家庭年收入都在10万元以上。”说起“采石经济”的效益，村民宁军祥记忆犹新，他用一台米石机的收入同时供了两个大学生念书。

　　在高额的利益驱使下，2000年左右，栗峪口村迎来了干米石机的高峰，家家户户加入其中，男人砸石头，女人装袋子，开矿、运输、销售，全村几乎所有人都有了活干。

　　钱袋子鼓了，栗峪口人却高兴不起来——山体破坏、植被损坏、污染严重。

　　栗峪口村党支部副书记耿振锋讲述了自己的经历，以前他家的米石机在南边，路北有邻居务了片猕猴桃，下山风一吹，粉末就落到了地里，果子成了白色。邻居不愿意，找上门来，要求他在路中间用竹篱笆把灰尘隔开，等到猕猴桃成熟后还要负责找销售门路。

　　每天早晨，村里上百台机子开工的声音一同响起，周边几个村子都能听到“嗡嗡”的噪声，空气中还会飘起白色石头粉末，村门口东西走向的环山路弥漫着这股灰尘，过路车甚至经常被“刷”成白色。

　　2007年，《陕西秦岭生态环境保护纲要》发布，无证开采矿石和乱采滥挖等行为被叫停。

　　上百台的米石机从山上拆掉，劳动力全都闲了下来，栗峪口村的经济再次停摆。一组数字能看出当年的境况：2008年村民收入减少了700万元。

　　“不重视生态的代价太大，绿水青山没了，什么都是零。”耿振锋说，调整产业结构，栗峪口村面临着发展的第一个十字路口。

谁守得住绿色，谁就有了生产力

　　彼时，栗峪口村面临两条发展道路的选择：是工业兴村，还是重新拾起农业?

　　先看工业，村子在秦岭北麓，靠开山采石的路子完全行不通了，距离城区位置相对偏远，发展加工型企业既不占优势，还会污染环境。

　　再看农业，村里有小部分人栽种猕猴桃，但规模小，缺乏叫得响的品牌，没有形成气候。

　　工与农间，栗峪口村只能做单选题。面对前两次产业失败的教训，村“两委”班子达成了共识，回归农业发展，等到背后的大山恢复了生机，谁守得住绿色，谁就有了生产力。

　　栗峪口村土地以砂石为主，透气性好，适合果树种植，恰好2009年左右，县农业局开始推广葡萄产业，因而葡萄成为首选项。

　　路子找到了，但农民却不买账。“干了近20年的采矿，快钱来得习惯了，看不上务农这点小钱了。”谁也没种过葡萄，村民私下里讨论着价格，顶天了一年每亩地收入1000块钱。

　　产业要推广，必须给农民树立信心。在村委会的支持下，30多岁的王利军率先流转了35亩土地，全部栽上“户太八号”。

　　收成到底怎么样，全家人的心里都没底。但他打定了主意，“村里地理位置好，在山脚下，昼夜温差大，利于葡萄的糖分积累。砂石土地利于果树根系透气，品质一旦有了保证，销路和价格自然不愁。”

　　事实证明，王利军的选择是正确的。第二年，每亩地葡萄收成在4000到5000斤，个头大、饱满、口感好，一上市就被订购一空，卖了30多万元。

　　葡萄的地头价稳定在3至4元一斤，效益让大家心动，观望中的农民纷纷栽起了葡萄，昔日热闹的栗峪口村又忙碌起来了。

　　“农业种植，几乎都是靠天吃饭。”史亚军的感触颇深，他家种了5亩早熟葡萄夏黑，天气好的年份，能卖7万多元，个别年份上市前赶上下大雨，收成就“瞎了”，连往年价格的一半也卖不上。

　　葡萄虽然套了袋，但袋子上都有透气孔，果子依旧能被湿度大的空气影响，会引发炭疽病。得病的葡萄容易腐烂，为了不影响美观，只好剪掉烂果，留下一个洞，成熟后穗形不好看，价格自然也高不了。

　　发展了几年葡萄，有人开始琢磨，“规模有了，产量能不能保持住?质量能不能再上一个台阶?”

　　2018年，樊伟峰听说渭南有户农民种了2亩阳光玫瑰葡萄，赚了20多万元。他迫不及待去当地考察，学习人家经验，回来后给家里的4亩地建起了雨棚。

　　给葡萄支“房子”是个稀罕事，村民们纷纷去围观。这次去考察的秘诀才被挖了出来，“葡萄要想卖出好价钱，必须要精细化管理。”他说，浇水、上肥都要花时间、投入精力，果园管理关键是要讲技术。

　　“今年雨水多，我家葡萄没啥影响。”穗形好、甜度高的阳光玫瑰，地头价一斤15元起，今年夏天，樊伟峰赚了个盆满钵满。

　　但精细化管理，设施的花费大，适用于敢投资的农民。普通果农要想获得较高的利润，还应从品质管理和销售渠道上下功夫

　　从2019年起，村上积极承接了第一届和第二届鄠邑区葡萄新闻发布会，京东、盒马和各地的商户代表慕名而来，栗峪口村也借机给自己村子打了广告，栗峪口村葡萄的知名度逐渐打开了，全村葡萄销量与价格都在增加。

　　“目光经济”不只是“风光经济”

　　今年5月，山水景观设计有限公司的老板胡海滨与栗峪口村签订了合同，计划把村上土门小组闲置的老宅子，按照修旧如旧的理念，打造成民宿集群。

　　近几年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城务工，留下在家种地的老人们，农村空心化现象越来越严重。

　　“我们要把这些房子利用起来，将闲置资源盘活，带来另一笔收益。”驻村第一书记赵轩说，用葡萄吸引游客，再把饮食与住宿、观光和采摘做起来，这些都能增加村民的收入。

　　至此，栗峪口村多了一张规划图，把村子里近两年已开发的景点连成一条线，着力打造生态休闲观光为一体的特色乡村旅游。

　　这个想法不是凭空想象的，早些年，在耿振锋担任村支书的时候就提过旅游兴村的路线，但能想到开发的景点只有山上的药王洞，也仅仅是想接接散客，让他们在村里逛一逛、看一看就结束了。

　　“做旅游就是要盘活一切资源。”赵轩直接指出问题所在，“既没有华山雄伟，也没有壶口瀑布壮观的药王洞，凭啥能吸引游客大老远跑来?何况转一圈就走，压根不值得嘛。”

　　如何利用全村资源，走好旅游这步棋，赵轩动起了脑筋。

　　2018年，栗峪口村、涝峪口村、白云和土门四个自然村合并为一个行政村，叫栗峪口村。在他心里还有个“天平”：要让这四个地方协调发展。

　　在村里入户调查的时候，他发现这几处各有特色，比如土门地势最高，视野最好，适合发展民宿;在细心挖掘过程中，还发现曾有红军过境的旧址，于是有了如今的红军过境纪念馆，日常承接社会团体参观学习等，带来了人流量。

　　这还不算，按照规划，涝峪口的农耕研学基地、栗峪口的亲子游基地等，一个个旅游点要联合起来，形成一个旅游链条，才能更大限度地带动村子发展。

　　栗峪口引进了君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，打造了亲近自然的亲子营地，依据地势，设置简单适合小朋友玩耍的项目，周末，一家三口可以到山脚下绿色野营，体验自然风光。

　　农耕研学基地是重要一环。2017年，担任涝峪口股份经济合作社董事长的刘大为，把自家流转的土地，拿出40余亩转让给集体，建设大棚农业，租给邻村农民。这里面心思巧在哪呢?

　　把这些地里的生产路利用起来，建成400米长的东西走向的葡萄长廊，170米长的南北走向的避雨长廊，方便参观。与陕西友联国际旅行社合作，邀请西安市大中小学生来基地里边学习农业知识，边采摘果实。

　　打造集体餐饮，平常从农耕研学基地参观结束，可以吃饭，还能去土门红军过境纪念馆学习和住宿。空暇时间，再去白云体验绿色农业。

　　“呵护绿水青山，发展‘目光经济’，村子才能可持续发展。”赵轩说。